第三节
以随门的随顺於心王的禅修含义,来囊括禅宗的悟前方便参究之修,可以说是很恰当的。一切法既由心而缘起,那么,假如要契悟这本源之心,就得涤荡一切污染自心清净的意识分别与烦恼执著。因此,禅宗之修便是基於本具的这一因素而起的,这与天台宗乃至佛陀一代时教的根本教义是相一致的。禅宗的大手眼宗师,可以运用其高深的智慧,在与学人相接时,或用句语直指其心,令其悟去;或用竖指、棒喝、扬眉瞬目等暗示方法令其见性。根机较利的学人,就可以在指示下,顿断识心流注,一念契入自性,如此悟会,与久久修持而得,无二无别,此後从体起用,做保任的工夫,不落悟後迷即可。
这种缘会,是参学中事,但此际遇,一要自己已有相当地培养,所以能於言下顿悟;二是要遇到真正的大手眼宗师,才能施用妙著。因此,直指的悟道因缘,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禅宗学人刚刚明理之後,还是应该以圆顿之理而起渐次之修的,惟不论次第,不著境界,不管路途风光,故与教家有所不同。
总持圆明国师将禅宗的坐禅分为三根,有一定的参考价值:
上根坐禅者,不觉诸佛出世之事,不悟佛祖之妙,饥来吃饭,困来打眠,非指万象森罗以为自己,觉不觉俱不存,任运堂堂,只么正坐。虽然如是,於诸法不分异,万法不昧矣!
中根坐禅者,放舍万事,休息诸缘,十二事中无暂怠隙,应出息入息断断工夫。或提撕一则公案:注双眼於鼻端。自家本来面目,不涉生死去来,真如佛性妙理,不堕虑知分别。不觉不知而无不觉,明明了了而亘古亘今。当头明了十方世界,全身独露万象之中矣!
下根坐禅者,且贵结缘,离善恶业道,直以即心,显诸佛性源,足佛法地,不入恶处;手结定印,不取经卷。闭口如缝如缄,不说一法。开眼不大不小,无分诸色。耳不听善恶声,鼻不嗅好恶香,身不倚物动作顿止,意不攀缘喜共尽,形相如如而如木佛,纵心起种种妄起颠倒,不作其咎,譬如明镜上,更不留浮影。
这三根坐禅说,带有很普遍的意义,上根人承当本来後,直下无事,平常心即是道;中根人明理後应专参究,契会真性;下根人则可结印持明,摄持六根,渐断妄识。
一般禅门行者,初入道时,并不十分了解自己的根性,於禅修一途就难以择定。这种情形,除了明眼宗师方便指点外,也可以先持明——修准提咒印,或修莲花印,心中心密法,以消业固基,如机缘相契,也可於持明中,得一念相应,悟明心陆。其次可修无相的随息工夫,即息离息,明识心源,随顺不二,久久亦能契悟本性。但力量最大的是参话头,这是宋末以後宗门中最流行的禅悟手段,藉纯然的疑情的力量以占据整个身心,从而打破疑团,彻见本来面目。譬如数门是万法归一,那么在随门起疑情觉照时,就寻找「一」的背後究竟是甚么了。所以就参究「一归何处」?这一话头,以了妄悟真。高峯原妙(一二三八—一二九五)禅师曾指示参「一归何处」的方法说:
寻常教人做工夫看个「万法归一,一归何处」的公案,看时须是发大疑情,世间一切万法总归一法,一毕竟归在何处?向行住坐卧处,著衣吃饭处,屙屎放尿处,抖擞精神,急下手脚,但恁么疑:毕竟一归何处?决定讨个分晓,不可抛在无事匣裏,不可胡乱想,须要绵绵密密,打成一片,直教如大病一般,吃饭不知饭味,吃茶不知茶味,如痴如呆,东西不辨,南北不分,工夫做到这里,管取心花发明。
参究的公案话头,当然很多,但主要的是能引起探知的欲求,并为此所驱,很热烈而且不断地凝思内观,由心念的微细化与观力的不断增强,识锁玄关就可以顿_时打开,透得从未透得的本性,直觉把握了现前的明知。比较於天台法门在随息的行法是有些不同,智者大师在(观心门)中说:复次,行者当观心时,知一切数量之法,悉随心王,若无心王,即无心数,心王动故,心数亦动。譬如百官臣民,悉皆随顺大王。一切诸数息法依随心王,亦复如是。如是观时,即知心是随门。
当然,这里仅为天台随息观的法例,其他的三止三观等,也应隶属於随门之中而作为观修的方便。但这里所提示的修法,显然与禅宗是不同的。因为天台主张性具善恶,所以只要在随息之中体悟心王的即空、即假、即中就能参契悟实相,而不必去探知「一」背後究竟是甚么。所以天台法门对於「心」是很明确的——即妄即真,不必离开现前,一念的识心,另外去寻找一个本来面目。而禅宗则认为教下的名相所指的并非直觉的实在,现在能觉照的心,与刹那顿悟也是两码事,因此,尽管理性已明,若不是经过大死一番之後的大活,终未是真正的开悟。所以一般称禅宗的观修为真心观。除参究外,禅宗的随息与持明,其用心方法也有一定的差异,不过,真正融会天台法门的人,禅修要旨也必然地融会不二。因为法性本体的契悟,无论是佛是祖或是刚刚入门的人,都是不二的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