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点是诸法了事相，就是在一切法中，我们要从事相上了解一切事物的真相，这个用功要点是南宗顿悟禅法的修行内涵。顿悟禅法是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，见性以后才算是真正地开始用功，见性之前都是在做修行的准备工作，就是在培养福德资粮、智慧资粮，乃至具足各种加行。

六祖大师说，我此法门只接上上等根机的人，最顶级的人可以来修禅宗，当下契入。但是如果善根不够，还需要培植我们的善根，就是在见道之前，先要修加行和资粮。见道之后，才算是真正在道上，在道上的修行才是要点所在，不在道上的修行都是在做准备，所以禅宗的起点非常高。

1．无所求真，何来断妄

我们看《证道歌》的内容：

不求真，不断妄，了知二法空无相。无相无空无不空，即是如来真实相。

这些话都非常玄妙，是说真正见性之后，就不用求真，也不需要断妄。

关键不是在求不求、断不断，关键是在一个“不”字。哪怕是在求真的过程，他也把求真的痕迹扫除掉，哪怕心中有一丝痕迹，都要随时扫除干净。犹如鸟飞无迹，就是鸟飞过去了，它在空中是不留下痕迹的；又像灵龟摆尾，就是有灵性的乌龟在沙滩上爬的时候，它的尾巴会左甩右甩，把自己的足迹全部扫平，别人都看不到它走到哪里了。禅宗有一句话叫做“神龙见首不见尾”，就是你看到它好像在这里，实际上你不知道它走了以后的背影在什么地方。过去就过去了，只在当下表露，不在当下之外有所遗留，或者说著在种种相上。

求真和断妄是我们在修学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，第六意识妄想纷飞，我们就迷失颠倒，把自己真实的如来藏心忘记了，头上安头，安了一个假设的自我，所以才在轮回中受尽了痛苦。当明心见性之后，见到了自己的本性，见性无所不在，对立的自我从此消失了，那么求真也就无所求了。站在虚妄的角度需要求真，明白心性的人，已经没有虚妄，就像明白了水中根本就没有月亮，断妄的这个说法也就不存在了。

“不求真，不断妄”需要先看到天上的月亮，你就不会对水中的月亮去求真或者断妄，水中的这个月影是真月的影现，既不是有一个假的月亮在那里，也不是在真月亮之外另外有一个妄月。什么意思呢？就是我们所见所闻的一切人我是非，身心世界的一切呈现，都是我们真心的影现。

有位哲学家说，我们的现实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复制品，这个赝品是从我们的真实世界里面影现出来，复制出来的。所以你拿的这个赝品不值钱，几十年就死了，世界可能也会毁灭，背后的那个才是真的。这样来形容，可能会比较恰当。对于见性以后的人，就不存在复制品，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天上的月亮，就知道水中没有月亮，只有月影，而我们却以为水中有月亮。

我们在现实人生中，一切言行举止，都觉得有我，有你，有他，人我是非样样都那么真实。对于一个见性的人来说，他看见这都是影子，并没有我，也没有你，都只是一个标签。你不能在这个标签上追求它的真实性，就像想在水中追求月亮的真实性一样是不可能的。你既不能在缘起、幻有的相上去追求它的真实性，也不能认为现实人生有一个假的东西在。

好像在水中有个假的月亮，实际上水中没有假的月亮，它只是影子，影子是根据天上月亮来显现的，对于水中的月亮来说，既可以拿这个月影来照亮人生，照亮你的黑暗，也可以看到照亮的背后并没有它自己。我们只是借假修真，这个身体依然还会吃饭，穿衣，待人接物，行善积德，但这中间并没有任何的事物。

见性之后的修行，是要你否定自己对任何一个尘埃的执着。如果我们对水中的月亮评头论足，说水中的那个月亮掉下去了，水中的月亮像大圆盘一样，水中的月亮那么亮、那么白，水中的月亮好像受到污染了，风一吹来又说那水中的月亮被粉碎了……所有的评论都是错的，因为水中没有月亮。我们对人生的种种追求、种种舍弃、种种逃避，都是如此。所以见到本性的人，他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说“不求真，不断妄”，你不要逃避，也不要去追求，没什么好逃避的，你也求不到。

就像一个故事说的，有一个人做梦，梦中老虎追来了，要吃他，他就逃跑，跑到最后跑不动了，老虎一张嘴，一口把他咬住，他吓醒了，醒过来吓了一身大汗，胸口还直在那里跳，他喘一口气说：“幸亏是梦，要不然这回死定了。”但是他后来想想：“如果早知道是梦，我就给它吃了算了，还得个人情。”这就告诉我们，其实真也求不得，妄也舍不下，如果知道那是梦里的老虎，你就不要舍弃、逃避了，直接让他吃了就好了。

无论遇到什么，感受到什么，都是你的觉性在这里完美地彰显出来，所谓佛性在六根门头放光。六根、六尘都是生灭法，在生灭法当中可以看到一切法无生，而不生不灭。你看到了不生不灭，这一切法对你就没有任何障碍，就是“但自无心于万物，何妨万物常围绕”。万物在这里跟你没有任何关系，也没有任何障碍。

2．无相无空，如来实相

真和妄这两者是“了知二法空无相”。梦中的老虎或者水中的月影有相吗？如果风吹来，水中的月亮在那里七零八落，好像一下粉碎了，你说很心疼，其实月亮是空的，月亮粉碎了也是空的，所以这二法是空无相，就是真和妄这两者，在我们的凡夫心里面也是虚妄的。你现在想象说“这个东西很真实，拿到手上很有质感”，好像很实在，想抓住它不放，其实你抓住它的时候，你也在生灭，它也在生灭；你是无自性，做不了主，它也是无自性，做不了住。就是内到身心，外到世界一切万物，都是抓不住、求不到，你想舍弃了，但业缘成熟，你还舍不掉。所以一切取舍，在心性当中都是多余，就是了知二法空无相。

空无相以后，“无相无空无不空” ，这个无相是无空，不是抓住了一个空。像《中论》所讲的：空是什么？空是空你的所有，不是有一个空。空你的所有，就是把你所有的执着都空了，把所有的妄想、颠倒、烦恼、着相，全部都舍弃得干干净净。

你不能让自己抓住一个空，被空给套住了。你如果被空套住了，那就相当于拿肥皂粉去洗衣服，洗完以后，你把肥皂泡还留在衣服上面，那这个衣服就更脏，更容易坏了。有些人修行，从一个火坑出来，又掉进另一个火坑。如果你从不信佛专做坏事，到信佛以后，疾恶如仇，看谁都不顺眼，这就是从一个火坑出来，掉进另一个火坑。如果从世间诸相当中出来，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，都放下了，结果变得不负责任了，反而连世俗的一般人都不如，那就是执着了这个空相。

所以当你见到了空性以后，就知道无相并不是有一个空，但也不是不空，空和有这两者全部在你的心中，了然无挂碍，就是清清楚楚，没有任何一个法可以障碍到你。你听懂了，当你觉得这个法很好的时候，原来那些局限狭隘的东西就已经被扫除了。但是你不能用自己所感觉的这个好去抵挡其他世间法，因为世间一切法本来如此，本来如如不动，如果用好的东西去敌对世间万法，这个好就成为你的障碍，你就不是大乘见性的菩萨。

所以在见到佛性以后，一定是不舍弃六根、六尘，在现实的当下“无相无空无不空，即是如来真实相”，如和来这两个字就是一切法的真实相。

如就是真如的本体，如如不动，小乘人或者大乘的权乘菩萨，他首先要证得无我、无人、无世界的涅槃本体，看到了涅槃本体、如如不动的这个层面，六根、六尘、六识的颠倒幻想全部没有了。就像我们凭自己的直观，看到水中有月影的时候，会觉得水中有个月亮，但你反复地睁开眼睛去看水中，确定水中确实没有月亮时，你就不会在意水中月亮的颜色、色泽。当水很脏时，你就不会担心水中的月亮怎么也那么脏；当水动起来的时候，也不会担心水中的月亮会破碎。也就是说，我们感觉自己好像会受苦、受累，担心自己不能往生，不能解脱，担心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，以后业报来了怎么办。如果你发现在这背后根本没有我，那些只是你在梦幻颠倒当中，所体会到的缘起相，看到了这一点，你的内心就如了。

如了之后，你还要来，来就是来去自在，对一切动态缘起的生灭法，都要清清楚楚。比如说，如果月亮在净水中映现出来了，月亮是什么样它就显现什么样；如果这个水是脏水，就显得月亮也很脏；如果是红水，就显得月亮也是红的；如果水在那里波动，这水中的月亮也会动起来，这就是缘起法。

我们的真如虽然如如不动，但是真如随一切缘而显现。人有高低胖瘦、男女老少、富贵穷通，但我们的心性，本质是一体的。由于我们的缘不一样，努力程度不一样，显现的外在生活状态也就不一样。

你努力好了，就呈现得好一点。虽然水中没有月亮，但是水中的月影却能反映出这个月亮的情形，就是缘起的这个世界也非常清楚。对这两者既不舍，也不取。知道水中没有月亮，就不需要舍弃，也无须去争取。我们能够如实地看到这个月亮是什么样子，它不是无缘无故的，水中有月影，说明天上有月亮。我们能够在这里起心动念，待人接物，有各种喜怒哀乐，说明我们的生命中有这份内容。

我们平时总是看到自己的感受，却看不到这些感受的主体，不知道是谁让自己在这里喜怒哀乐，所以我们就执着在这个月影上面，担惊受怕，觉得很受伤害。实际上我们随时回光返照，就能看到那个受伤害的人其实是我们假设的，就像你觉得水中那个月亮会受到伤害，受到污染一样。可是如果你感受到生命的痛苦了，一定还是有痛苦的原因，也不是无缘无故，如果水没有污染，水中月亮也不会有污染。

同时看到如和来两者，就是如来的真实相，所以叫“无相无空无不空，即是如来真实相”。如是体，来是相，这就是相和体，包括来去自在的这个作用，那么体、相、用这三者都表现出来了。这实际上概括了《法华经》当中的“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”，“所谓诸法如是相，如是性，如是体”。后面是力、作、因、缘、果、报、本末究竟等，前面的相、性、体这三个可以概括诸法实相。永嘉大师早年学习天台，在“即是如来真实相”这里，表现出了他通达教理，明白天台宗《法华经》的思想，自己的内在证悟也非常圆满。

这就是在一切事相上，我们要在内心有所了断，不能着在相上，特别不能着在求真和断妄上。有求皆苦，不管你求什么，只要有求了，就有对立。你先把自己假设成了一个有需要的人，如果你所需要的境界没有现前，你就会不满。如果你无所求，一切缘起呈现在你面前，你都能坦然安住。

这是用功的第一要点，没有见道的人，可能体会不到。如果你稍微有所了解，知道当下的这一念心本来圆满，随时让自己契入不求真、不断妄的状态，就随时都能提起来在这种状态下用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