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．共般若与不共般若

接下来讲启信大般若。般若是佛法的核心，是大智慧，分共般若与不共般若。

共般若就是小乘佛法，或者说解脱道所证得的空性。一切世间万法，包括我们的身体，乃至思想和我执，它的背后都没有一个真实的自我。我们每天都在辛辛苦苦地为了自我去工作，去追逐，甚至去学佛，去修行，去受苦，可是这个自我是假的，没有我。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，我们内在的般若智慧就开始开发出来了。所以《心经》讲：“照见五蕴皆空，度一切苦厄。”这个“照见五蕴皆空”，就是看到自己的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，这五蕴，它的本质并不存在。认识这一点，就是大乘、小乘共同都要走的路，都需要彻底消灭我执，这是共的般若。

不共般若就是摩诃般若，当你认识到了内在无我的空性以后，又回到现实当中，说话时还可以讲我，像释迦佛讲，我于过去无量劫以前怎么修行，佛没有我执，但是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讲法，告诉我们，那指的就是我。

证得了大般若之后，我们的身体，世间的一切万物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，待人接物，样样都恢复它的平常。以各种假名安立来对待人生，现实的一切就非常有序，按照因缘果报的规律来进行，但是内心的空性始终没有改变，所以大般若比共般若要更加圆满。大般若也就是大乘佛法所讲的不共般若，实际上是指已经有了解脱道的般若智慧，又能够在生活中度化众生。“以出世之心，做入世的事业。”出世之心就是指你的内心已经无我，已经空了；“做入世的事业”，在现实人间有种种灾难、困难、痛苦，我们还要尽一切努力去完善它，包括对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众生，都要去改变他，度化他，这就体现出大乘佛法于一切处自在的大般若思想。

2．无言说道，大施无碍

永嘉大师要我们对大般若思想，对这种超越世间的大智慧深信不疑。《证道歌》说：

默时说，说时默，大施门开无壅塞。有人问我解何宗，报道摩诃般若力。或是或非人不识，逆行顺行天莫测。吾早曾经多劫修，不是等闲相诳惑。

这就是让我们要确信永嘉大师所说的这些法，乃至禅宗、佛陀所说的法，都有最圆满的大智慧的力量。

在生活中怎么去表达智慧的力量呢？“默时说”，默就是沉默，没有说，没有说就是无言说教。“说时默”，就是即便说尽一切法，却并没有开口。

永嘉大师是读《维摩诘经》开悟的，《维摩诘经》对于“默时说，说时默”有最精彩的表演。维摩诘菩萨生病，文殊菩萨带无数菩萨去看望，探讨佛法的大般若思想，在探讨到心地法门的时候，维摩诘菩萨问众菩萨：“云何菩萨入不二法门？”大家回答：不二法门就是说与默不二，世间与出世间不二，生死与涅槃不二，解脱与束缚不二，相与性不二，手背和手心不二，爱和恨也是不二，一切法都是对立统一的。文殊菩萨反过来问维摩诘菩萨：你说说看，什么是不二法门？这时维摩诘菩萨沉默不语，因为本来不二，说那么多跟没说一样。文殊菩萨就赞叹：“善哉！善哉！乃至无有文字语言，是真入不二法门。”这在世间法听起来好像很玄，实际上在我们的心灵世界和宇宙真相当中一点都不玄，这两者不是二也不是一，所以才能够完全自在。我们不要一听说不二法门，没法讲，就不敢讲了，其实没法讲才要大讲特讲，怎么讲都没关系，因为他本来就没讲。

当内心完全与真理相应之后，他的沉默叫做无言说道，没有语言也在说道：天地之道、因果之道、生灭之道、无常之道、觉性之道。在日常的待人接物、运水搬柴当中，我们的所有起心动念其实都贯穿着因果的规律，只要你注意了，就会发现这个规律，所以沉默也是在说法。

佛的口业、身业、意业就是如此。佛的口业是以说法来度众生；佛的身业是身教重于言教，他的言行举止就已经在说法给你看了；还有佛的意业，佛内心的那种清净、无所执着的圆满智慧和福德，从他的心灵世界透露出来，我们看到了，意念到了，都会得到佛菩萨的佛力加持。所以对于佛来说沉默也是说，他说的时候，我们也不能执着在说的相上面。所以释迦佛说，如果有人说佛有所说法，是名谤佛，因为在佛的般若世界里面，无有一法可得，是不可思议的。我们现在还需要通过语言来了解佛法，感觉到佛在说法，实际上对于佛来说，说与不说都是圆满的。

“大施门开无壅塞。”佛陀开的是真正的大布施门，佛在因地修行的时候，把自己的身、口、意三业全部布施出去，佛的正报和依报都已经圆满了，如果我们能够和佛相应，也会往生到佛的世界里，福德就会自然具足。看到佛的身体时，我们要跟佛的身业相应；听到佛讲法的声音，要跟佛的口业相应；我们内心忆念佛，心就跟佛的意业相应。这样，佛的三密跟我们的三密就能完全相应；完全跟佛相应，就生活在佛的净土当中，我们的依报世界也跟佛相应，这就叫做“大施门开”。这个布施不是一般的布施，是把身、口、意三业完全布施了。我们现在学布施就是做一些善事，做做义工，或者做一点财布施，也会法布施，其实真正的布施是把身、口、意三业，乃至你的国土、世界全盘地布施。

如果你真正地做到了把身、口、意三业全盘布施，这叫大施门开，从此你的生命再也没有任何障碍，叫“无壅塞”，没有拥堵阻塞。佛法讲了八万四千法门，门就是通达的意思。我们自己如果在人生中找不到门，就会堵在那里，心里就会憋闷，这就是心的门没有打开。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学会“默时说，说时默”这样一种身、口、意三业的全盘布施，内心的障碍自然会打开。

禅宗直接有一句话叫“虚空粉碎，大地平沉”，整个虚空大地全部都粉碎了，彻底布施了。也有人讲，去年穷不算穷，去年是没有立锥之地，今年穷才算穷，今年连锥也没了。你没有立锥之地，可能还有一个锥在那里把握自己，今年连这个自我也没有了，才真正到家了，这也是布施的表法。虚空粉碎就是把身、口、意三业和整个时间、空间，全部了断。这背后的佛法教理，就是《金刚经》所说的无我相、无人相、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，就是把内在正报的有情世界和外在依报的无情世界，全部粉碎干净，清清楚楚。

3．摩诃般若力为宗

“有人问我解何宗”，这个“宗”不是宗教，也不是宗派，是以什么为宗旨，以什么作为修行背后的指导，才会有这样大施门开的能力？就是“报道摩诃般若力”，这就是大智慧的力量。“摩诃般若”是指不共般若，小乘的共般若只是见到了空性。不共般若就不只是观察到空性，不只是内心已经证到无我的境界，外在还要能够生起无尽的慈悲妙用。

因为有大般若智慧，所以不住生死，把虚妄的自我意识了断之后，你对一切众生自然会生起普遍的大悲，就是无缘大慈、同体大悲。一旦生起来这样的大悲心，你回到现实当中就不舍一法，样样都要去努力，哪怕是非常微小的一粒尘埃，我们都需要去净化，这就是真正摩诃般若的力量。

用我们世俗的眼光看这个力量，有时候是难以理解。世俗的眼光往往非常局限，我们随着很多人的共业，会用各种价值标准评判对错。比如中国人常常讲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”，我们认为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，是天伦之乐，你如果没有传宗接代，就对不起列祖列宗。祖宗都希望子孙后代要昌盛，你居然断子绝孙了，岂不是罪过很大！但是佛法讲，在轮回当中，生命不只是现在这一世，你生生世世的父母长辈都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，你今后还是跟他们有关系，就是有共业。这个共业只有靠你行善积德，才会对他们真正有好处，才是真正的孝顺，不是生几个孩子给他就算孝顺了。如果你生出来一个逆子，会让他家里面更加痛苦，连祖宗都抬不起头做人，那你就是大逆不孝。所以大乘佛法是把整个生命轮回综合起来看，它的价值观念跟世俗的一些习惯确实有些不同。

4．是非逆顺，人天难测

“或是或非人不识。”人就是指六道当中的人道。人道是苦乐参半，以我执为核心，以贪嗔痴为外围，以外界的五欲六尘为目的。我们拿世俗的标准来看，人都是首先要满足自己，然后顺我者贪，逆我者嗔，不顺不逆者愚痴，把财、色、名、食、睡作为目的和是非标准。比如说你赚钱很多或者有权力，你说什么大家都听，明明错了，旁边人也不敢说你，说了你，他要吃亏。但这不是法界真理的标准。一个大菩萨通过行为来度化众生，我们人很难认识到他背后大般若和大慈悲的力量。

“逆行顺行天莫测。”这个“天”是六道当中的天道，它包括三界诸天。

欲界天人作为一个旁观者，看到别人的喜怒哀乐，好像与自己无关，但是情绪会随它波动，也感觉很有意思。电视剧就是魔王的杰作，你每天看着里面的喜怒哀乐，心潮起伏，波澜壮阔，自己也觉得乐此不疲。欲界天没有是非标准，没有办法判断真正的是非，只是作为旁观者，以看别人的喜怒哀乐为目的。

色界天人修习四禅，在禅定当中观察自己的身心，以身心安宁为目的。如果身心定在那里，感觉愉悦，他就觉得这是顺着我的；如果有人在旁边吵闹，让他去干活，让他去受苦，他就觉得受不了，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。大菩萨到人间来度化众生，不会住在禅定当中自己去感受快乐，他对众生的痛苦能感同己受，所以他的悲心会非常真实。如果我们每天自己享受快乐，旁边的人很痛苦，你一点感觉都没有，就像有些人有钱以后，不能回馈社会，只知道自己享受，基本上已经麻木了，甚至对自己的亲人、朋友也无能为力。

无色界天人安住在空灵的内心世界，认为色身是累赘，就像老子所说：“吾所以有大患者，为吾有身，及吾无身，吾有何患。”无色界的天人完全空了，连身体都没有。他觉得这样很好，顺着他，他就觉得舒服了；如果要有一个东西，他就觉得不舒服。但是大乘菩萨一定要借助这个身体来度众生，因为这个身体是跟众生沟通的一个重要渠道，如果你没有这个身体，跟众生就很难沟通。

大菩萨的行为到底是顺着真理，还是逆着真理，天人也无法了解。这两段话合起来的意思就是：是非逆顺人天所不测，人天认识不到，也测量不出来。我们都是凡夫，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大乘菩萨的大智慧，就像萤火虫的光明想去跟日光比，没办法比，到日光当中，萤火虫的光基本上就看不见了。如果我们拿自己的那一点知识来评判佛菩萨的境界，我们实际上就是非常幼稚。

5．实修无虚

“吾早曾经多劫修，不是等闲相诳惑。”这真是苦口婆心。弘法有示转、劝转、证转。示转就是开示，劝转就是劝你要修行，证转还要拿自己的经历来做个证明。永嘉大师说，他曾经多劫修行，不是只修了两三天，就以为自己了不得。

这几年心理学发展得比较快，西方有很多心理学的书，前天我还收到了两本。有一本《真实的自我》，里面讲在我们平常感觉、思维到的自我当中，我们觉得受苦、受伤害，这些思维观察的自我完全是虚幻的，因为都是拿着别人的尺寸来衡量自己的成功和失败。你把这些别人给你的尺寸全部扔掉，把学习来的知识和观念全部还给他们，包括我们所学习的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，爸爸妈妈，一开始讲话的那些语言全部还给他们，这个时候你坐下来就会找到自己了，他认为真实的自我就是这个。

其实大家也可以尝试一下，禅修也必须要经过这个阶段，就是当你把所有的语言、文字、思想全部都舍弃之后，你坐在那里会发现真的没法说，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，也没有办法用思想来思考问题。这时候，感觉好像是找到了真实的自我，其实根本没有找到，找到的是个假的。

我们现在思考问题都是借助别人的思想，或者借助别人的工具来思考问题。如果你脑子里面说这是磬，是铜的、圆的，有多高，全部都是别人给你的暗示和标准。把那些东西全拿掉，什么名字都没有，你就直接看见它。你可以在内在的心灵世界里面找到一个没有经过语言、思想加工的自我，他们认为那是真实的自我，其实不是。当然，如果能够在这个地方稍微了解一下自己内心，所有的心灵疾病基本上也会消除，虽然没有从轮回的最后关口解脱，但是确实能够活得非常开心。

他不再用这些语言和概念来束缚自己了，但还是在轮回中，没有解脱。

永嘉大师告诉我们，他是多劫修行来的，不是学了一点知识，在脑子里面想一想，想通了就算了，“不是等闲相诳惑”，诳就是虚诳妄语。他说的不是假话，而是他自己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这里走过来，如何走过来呢？就是要相信自己内在的本性就是摩诃般若，就是大智慧，所以叫“报道摩诃般若力”。想开发自己心中的大智慧，先要对这一点确信无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