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定乱分歧,动静之源莫二;愚慧乖路,明闇之本非殊。这句话就是优毕叉的总说。永嘉大师开宗明义地告诉我们,凡夫见和中道观的境界是有差别的,凡夫的境界只看到定乱分歧、愚慧乖路的差别妄相。而中道观的却能看到动静之源莫二、明闇之本非殊的中道实相。
定就是静,乱就是动。人心有定、乱之分,在感觉上完全不同,但根源却是一个心。比如水有动静二相,动的时候惊涛拍岸,静的时候明月可鉴,根源都是水。愚是闇,明是慧,乖就是不顺从、不同的意思,人心有愚痴、智慧之分,但本体却没有区别,就如同灯有明、暗的不同,但明、暗之体却完全相同。
所以有中道正观的人,明、暗、动、定的差别相虽然历历在目,但内心不会感到有丝毫的差别,完全没有分别和动摇,不会起贪嗔痴的念头,每一件事情就会处理得恰到好处。所谓“终日吃饭,未曾嚼得一粒米;整日行路,未曾踏得一片地”,不离一切事,不着一切事,这就是真正的等持,是修道路上最难、也是最圆满的一步。
对于凡夫来讲,最难跳出的是凡夫见,也就是辩证的思维、辩证观的局限。辩证的主要内容就是事物都是矛盾两方面组成的,只要有矛,就必然有盾,矛盾是对立又统一、不能分割的。辩证观已经是凡夫最高的思维层次了,它的根源就是道教的阴阳学说。阴阳学说比矛盾论还高一点,高在“阴中有阳、阳中有阴”的这个本源是有灵性的,而矛盾的统一体往往是没有灵性的,所以西方的哲学只知道矛盾可以统一,统一之后是什么,就没有再去研究了。
在一般凡夫看来,动静、善恶、爱恨等等对立的概念,就是有区别的(只看到了矛盾的对立),没有办法把它统一起来;而有辩证思想,或者道教思想的人,把两者统一起来以后,就以为找到了万物的本源,其实这还是凡夫见,这个本源并不是中道观所说的佛性,而恰恰是轮回颠倒的本源——我执。因为在凡夫看来,动静、善恶、爱恨这些差别相都是真实存在的,既然是真实的,就有一个承载的主体——我,无论你爱也好、恨也好,快乐也好、痛苦也好,动也好、定也好,都是针对“我”的感受而言。就算你修得世间禅定的最高境界,能入定八万四千大劫,还是有个“我”在入定,这个“我”就是如此的根深蒂固,因此佛教里称其为我执。如果理上的我执不破,我们就摸不着佛性的边,也就难以进入优毕叉的修行了。
小乘圣人并没有见到中道。破了人我执,证体的阿罗汉,又执着在法我上,把涅槃当作万法的究竟处了。在大乘佛法看来,二乘人和凡夫都是愚痴的,叫做愚法三藏,或者叫愚法小乘,在法上又愚痴了,没有大乘无我的智慧,也是我执。阿罗汉自己解脱了,却不来度众生,就是因为有个法我在的缘故。虽然解脱了,但修行上并不圆满,以后还要继续破法我执,从涅槃生起妙用,所谓证体起用,修行优毕叉,利益一切众生,才能见到万法真正的本源,我们本具的天然大业。无论凡圣、动定、空假……都不粘着,才是莫二、非殊的中道。
就平等的佛性而言,凡夫、二乘圣人、菩萨都没有区别,佛性从来没有离开过任何一个众生,言语动作的当下就是。禅宗祖师讲得更明白了,“饥来吃饭困来眠”,吃饭穿衣的便是。可我们天天吃饭穿衣,却不知道吃饭穿衣的便是什么?大好的天真佛性被凭空跳出来的无明遮蔽,冤枉地成了“我执”。天真圆满之佛性如同被灌多了老酒一样,左摇右晃,不是断,就是常,总是偏离中道,走不出一个圆来。
我们以后在止观的实修中就会发现,修奢摩他的时候把动停下来,完全静止,就会感觉到空,觉得“我已经空了”,其实这还不是真的空,只是我执和空相应了。有人体会到空以后会害怕,如果真空了,那个害怕又从哪里来呢?
如果定力再好一点,长时间都在空的境界里,我们又学了毗婆舍那,知道这个空正是我执,想把我执舍弃掉。这时我们就发现,这个我执永远也舍不完,舍了一个又一个,舍了一个又一个,很多修行人到了这里,就无计可施了,这是因为他在知见上存在误区的缘故。
其实我执是虚妄不实的,如果你认为有个我执能舍弃,舍弃了我执,好像就是无我了,这种把我执和无我对立起来的观点,恰恰是凡夫见。就算按照凡夫的辨证法,这也是不可能的,矛和盾是互相依赖才能存在的,舍弃了恶,善还能存在吗?消灭了我,你还能存在吗?舍弃了我执,怎么可能再有个无我存在呢?
永嘉大师在《证道歌》里说“无明实性即佛性,幻化空身即法身”,我执的当下就是无我。我们这个业报身和佛的法身也没有任何区别,并没有一个我可以舍弃,也没有一个无我可以成佛,你只要看清楚、确定了这一点,就能把凡夫的知见一扫而光,从此进入圣人的预流位。虽然入流了,其实也无所入、无能入,如《金刚经》所说:“须陀洹名为入流,而无所入,不入色声香味触法,是名须陀洹……若阿罗汉作是念:‘我得阿罗汉道。’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。”
所以并没有一个真实的我执可以破,也没有一个真实的中道可以修,我们要破掉的是着相的错误知见。凡夫的知见就如同各种各样的变色镜,变色原理就是以我执为基础的各种知见、价值观,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,就如同戴着不同颜色的眼镜,本来完全相同的本体就幻化出各种不同的颜色。但我们无量劫以来戴眼镜习惯了,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看东西时还戴着眼镜,就为显现的各种不同的颜色争执不休,把本来安定的身心搅成一片混乱。其实只要你发现眼镜的迷惑性,把眼镜一扔掉,马上就发现万法的当下即涅槃,我执的当下即解脱,并不需要另起炉灶。佛说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。”如果不破着相的毛病,总想带着凡夫的知见成佛,那么修上千万年也是枉然。
当然,如果你破了我执,也不会立刻化一股烟儿飘去成佛,还是会照样吃饭穿衣,你的汽车、房子、钱财、债务也不会一下子全跑到别人那里去。只是你心里的执着完全没有了,即使房子、土地、老婆、孩子都成了别人的,你也不着急而痛苦了。如果不是别人的,你也会继续随缘和他们生活。表面和普通人一样,内心却完全契入了无为的涅槃,这就是解脱的中道。
就像我们射箭一样,弓就如同凡夫的身心,那个箭就是我们的真心佛性,我们修行奢摩他和毗婆舍那就是拉弓的过程,不要以为把弓拉满就能把箭射出去,其实拉满了你不放手,箭还是出不去。所以我们修满了止观之后,就要把止观全部放下,就像把弓拉满了箭才能出去一般,再进入优毕叉的修行,我们就真正地自在解脱了。不过射出去的只是箭,并不是弓和箭一起消失了,弓还是留在你的手上,箭却从此无影无踪了。
所以优毕叉颂一开始就告诉我们,凡夫和圣人看起来有愚慧的差别,其实本体完全相同。即使是佛菩萨再来,也和我们一样有身体,一样吃饭菜,一样有生死。可菩萨的生死就是涅槃,我们的涅槃却是生死,菩萨觉得我们活得太冤来度我们,我们却觉得自己过得很得意,对本来面目根本不感兴趣,却造恶多端,频频地堕落到三恶道里去,连累了菩萨发起无边大愿: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!想想真是惭愧!既然相即是空,那么为何会有众生与佛呢?我们为什么还要修行止观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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