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嘉大师去伪存真,给我们指示出妄相之中藏真体的奥妙后,又进一步指示我们如何去认识这个真体——玄宗,玄宗就是空性、佛性、真心,想认识它,必须通过智慧。从“夫欲妙识玄宗,必先审其愚智”,到“故知体是名源耳”,永嘉大师继续打开我们的智慧之门,进一步解说了假名与真体不二的道理。若欲审其愚智,善须明其真妄;若欲明其真妄,复当究其名体。通过对假名和真体的深究,把名和体搞明白了,智慧就有了,所以说名体若分,真妄自辨,真妄既辨,愚智迢然。那什么是名,什么是体呢?我们看永嘉大师是如何为我们破除名体混淆的邪见的。
体非名而不辨,名非体而不施,言体必假其名,语名必藉其体。真如之体没有假名安立就无法辨别清楚,假名是因真体而设的,如果要去讲真体,必然要借助假名来讲。今之体外施名者,此但名其无体耳。名是外来的,我们后来给它安立的,这叫体外施名,不属于体,所以这个名只是假名,而没有实体。岂有体当其名耶?体本来就在名之外,哪有为了假名再去找出一个体出来的道理?譬夫兔无角而施名,此则名其无角耳,岂有角当其名耶?比如一种动物因为无角,才有了“兔子”这个名字,兔子就是“无角”的意思,哪有再去找个“角”出来的道理?意思是说,体本来就是空的,了不可得的,名字就是要说明体的空性的,为什么还要认为这个名字有个“体”呢?
无体而施名者,则名无实名也。因为名是无体而虚设的,所以名字并没有真实的自己,比如书并没有书本身。名无实名,则所名无也;所名既无,能名不有也。名既然没有自己,所名和能名就都是空了,既没有一个“书”需要去命名,也没有一个能命名的体。比如兔子,兔子本来是无角的,但没有一个真实的“无角”需要名字,而兔子这个名字本身也就是空的了。何者?为什么呢?设名本以名其体,无体何以当其名?命名本来是为了确定真体,真体本空,那这个名字也就是空的,无角就是空的,无角的名字——兔子也就是空的了。言体本以当其名,无名何以当其体?我们说体是以“体”当作名字,如果没有名字,又怎么去描述这个体呢?比如我说兔子,你就知道无角,如果我不叫它兔子,你怎么能知道无角呢?体无当而非体,名无名而非名。体没有大小形状,所以并没有一个真实的体存在,就像兔子的角一样;名字也没有自己,比如兔子,只是指示无角,并没有一个真实的兔子存在,所以任何名字也都没有名字本身。此则何独体而元虚,亦乃名而本寂也。不但体本来是空的,名也从来没有产生过。所以名是万法的表现,真体是万法的本体,两者本身都是不生不灭的,这就是真体与假名不二。
永嘉大师讲解了名和体的关系以后,又告诉我们应该具备的正确认识。然而无体当名,由来若此,名之体当,何所云为?既然是假名,为何还要安立呢?夫体不自名,假他名而名我体。因为真体本身没有名字,就假借他名来指示真体,比如借兔子指示无角。名非自设,假他体而施我名。名字不是没缘由地蹦出来的,也是借体而设,无角才叫兔子,有角就不叫兔子了。若体之未形,则名何所名?如果体没有起用成形,一直保持本来空寂的状态,名字从何而来呢?比如一堆纸,不订成册,书的名字就不会有。若名之未设,则体何所明?如果体起用后,有形相出现了,这时如果不设立名字,如何指示体呢?我们不能叫书为“一本纸”吧?何况“一本纸”也是个名字。
然而明体虽假其名,不为不名而无体耳。名字和体看似相互需要,但体是根本,名是花叶,我们只是为了说明体而建立了名相,体并不因为没有名相而不存在。设名要因其体,无体则名之本无。名相的建立要因体而设,没有体所有的名相也就没有了,就如同没有根就没有花叶一样。如是则体不名生,名生于体耳。因此,体不是因名而有的,名却是因体而生的。今之体在名前,名从体后辨者,如此则设名以名其体,故知体是名源耳。我们如果明白了体在名前,名从体后的道理,就知道我们建立名相的目的,是为了指示真体,如同见花叶而知其必有根一样,一切名相必有真体,所以体为万法的本源。
佛教里有句话叫“假名安立”,就是说我们能够感受到的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五蕴,一定能说得出来,说得出来就必须有名称,可名称所包含的内容其实是空的。所以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辛苦拼搏了一辈子,那些事业、家庭、财宝、身体、思想等等万法,就是“宛然有”的一场骗局。除了名称,什么实际的内容也没有,这是真正的“有名无实”,我们完全被名相给骗了,却不自知,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。
那么如何去认识假名安立呢?比如书,并没有真实的书存在,只有书的名称,所以书的本质是空的,它只是一堆有字的纸的名字,只是给字纸安置的假名。如此类推,世界万法都是一样的,只要说出来一个名称给它安立,所谓“命名”,名字的内容就是空的,名字只是其它东西的代表,它的本身就是零,所谓名不副实,这就叫做假名安立,假名的本质是空,这个空就是真体、实体。
空是不生不灭的,万法也是不生不灭的,我们认为万法有生有灭,就是名、体混淆导致的。比如书,从来就没有被毁灭过,它是空的,我们怎么去毁灭它呢?没有被装订的时候,虽然纸一页页都在,却不叫书;我们把这些纸订起来,书就有了,这是什么道理?装订前和装订后,既没有增加一件东西,也没有减少一件东西,没有增加怎么能算生呢?没有减少怎么能算灭呢?所以书是不生不灭的,我们说有生灭只是名称的变化而已。
再比如桌子,如果拆开来,就不叫“桌子”了,桌子这个名称就消失了;可是木板、木条、钉子等等一件也不少,我们再把它组装起来,还是这些木条、钉子等等,却又叫“桌子”了。所以桌子本身并没有生灭,只是假名的变化而已。
类推下去,一切万法都是如此,包括我们修行的境界,比如四禅八定,甚至出世间的一切禅定,极乐世界等等佛国圣界,真如、佛性、菩提、涅槃等等,只要我们给它安立了名称,这个名称就是不生不灭的、是空的,并不代表这个境界本身。只有当我们证悟到它的时候,才知道原来如此,真是无话可说,佛经说“但有言说,均无实义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所以我们修行千万不能执着名相,也不能执着任何境界,禅宗说修行人要“佛来佛斩,魔来魔斩”,就是不让我们迷失在假名的分别里,真妄不分。
我们了解这样一种状态以后,就明白“当体即空”的道理,但还是体会不到,在觉受上我们还会感觉万法都是真实的,只是在理解上觉得空了。这就还是凡夫境界,但也没关系,因为正知见已经开始建立了,以后做功夫就不会执着在某个境界上,最终能证得“当体即空”,那才是真的大自在。比如到了四果罗汉境界,就能穿墙越壁,自由自在了,世间万法根本障碍不了他,这就是不但理上通了,在事上也证得了“万法皆空”。
如果教理上没有通达,就容易出现问题。比如有些人修行到禅定功夫深入以后,心地会出现一片光明,夜里不用灯也和白昼一样,世间万相——墙壁啊、人啊,一看就透过去,像X光一样。这个境界就是禅宗所说的“光影门头”,还没有见到自性,还要“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”,才能见佛性。如果执着在这里,以为现在有智慧光了,不舍得放弃,就会功亏一篑了,因为只要有相就能描述,能描述就是假名,就不是实义,而是法尘,它的当体即是空的。我们执着这个光,就见不到空性了,没有事理不二,所以这并不是解脱。禅宗讲“光影门头不能做活计”,还要继续空掉才行。
其实不修行的凡夫也可以感得光明的境界,比如民国年间,东北有一个王凤仪老先生,作人非常真诚。有一次,他的一个朋友被抓到城里拘禁起来,老人家知道朋友是被冤枉的,就急着去救他。老人并非权贵,也没有车马,去城里有八十里路,他只能走着去,那时也没有路灯,他从傍晚一直走到半夜,天地却一直一片光明,和白天一样,这就是诚心和善心感召的光明境界,使他顺利地赶到了城里,经过解释,终于把朋友救出来了。回家以后,老先生很感慨,认为人间自有正道,行善毕竟会得天地的善报,于是就劝人为善,做了很多的好事。
我们修行见到各种光明以后,内心会非常舒畅,感觉很殊胜,但我们对这种感觉也不能执着。只要有执着,那我执就没有断,生死就不能了,所以并不是说这些境界不好,而是我们要认识到它是无自性的,当体即空的,是空体随缘的显现,不去贪着,修行就不会出差错。 |